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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44章 你喜歡,你去拿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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虞軍將戴季晟靈柩密送回灃南,橫掃龍黔的端木欽遂通電各省,為國家民族計,止戈息武,服從江寧政府。端木欽表態在先,灃南等地的戴氏餘部亦相繼接受整編。海內初定,各界關於新政府如何架構的議論漸漸升溫,多年動蕩之後,上至公卿下至黎黍,自有人希求倚靠一個強力秩序讓國家重回正軌;與此同時,也不免有人憂心軍人攬政,會重蹈扶桑人的覆轍……新聞紙上的筆仗時有火花,而深谙政局關竅的軍政要員則都在暗自拭目以待參謀總長何時“訓政” 。

然而,就在眾人密切關註時局的時候,華亭和燕平兩地的報章上突然曝出了一條異常搶眼的花邊新聞。

說是花邊,卻又切中時局。文章言之鑿鑿,稱一個在江寧交際場裏風頭標勁的名媛,名義上是旅歐外交官的遺孤,其實卻是戴季晟的私生女。這位戴小姐姿容冶艷,長袖善舞,同江寧政府的軍中新貴多有瓜葛,一度為人侍妾,早年還做過參謀總長的女朋友。

文章雖未指名道姓,卻有這位戴小姐幾個舊時同窗的匿名采訪,說她風流驕矜,讀中學的時候就因為行事不檢被學校開除,後得某商界名流作保才轉到燕平求學,到了大學更是無心向學,在燕平女大僅念了一個學年,還整日和昌懷基地的軍官廝混……至於此女是否包藏禍心,意在探聽軍政機密,卻是“對尚未有實據之事,本報不作定論”。

一石投湖,漣漪千重。

一個早上,江寧的豪門公館裏電話機都嫌不夠用了。

“除了她還能是誰?你忘記啦?學校開除她出了通知的,人人都看到了……對啊,虞四少去找了校長,槍都拍到桌子上了,才讓她回去上課的。”

“哎呦,我念給你聽哦……我家婷婷看到,說這一段寫的是小霍哦,是真的伐?小霍啊?”

“這怎麽說的?哪個作死的這麽大膽子……那丫頭就不是個省事的,她還有個小囡咧,不知道哪兒來的……”

“頭兒,這寫的……不會是顧小姐吧?”

呂忱抖著報紙從桌上跳下來,咬開筆帽,在文章裏勾出個圈:“還有這兒,您看……留英受訓,叔父是黨部要員的空軍將官……不就是您嗎?嘿,這胡說八道的,也不怕總長封了他的報館。”

“這種東西有什麽好看的?”

一早上到現在,陳煥飛桌上的電話就沒有停過,父親和叔父相繼嚴辭詰問之後,母親又若無其事地打過來“閑聊”,只字不提那篇新聞,只說:

“你年紀也不小了,你嬸嬸上次帶來的那個林小姐,我倒是挺喜歡。你要是不想現在結婚,先訂婚也好,相處一段時間,熟悉了再結婚,感情更好……”

呂忱訕訕笑道:“……頭兒,實話實說啊,寫的還挺好看的。哎,顧小姐真是戴季晟的女兒?”

陳煥飛一臉不願意搭理他的無趣表情,“是又怎麽樣?”

呂忱忍了忍,還是沒忍住:

“裏頭寫邵司令跟參謀部請辭去國,‘或與此女有關’,難道顧小姐真是有意……”

“你都說是‘胡說八道’了,還琢磨這些幹什麽?” 陳煥飛不耐煩地打斷了他。

“我是說寫您那段兒是胡說八道,這個……說得過去啊!邵司令走的時候,您不也覺得怪嗎?”

陳煥飛看著他,又好氣又好笑:

“寫我的是胡說八道,寫別人的就是真的?你早上出門兒撞到頭了吧?

去告訴其他人,基地裏不許議論這些子虛烏有的事。”

“是。”呂忱吐了吐舌頭,銜命而去,報紙卻落在了桌上。

陳煥飛看著他勾出的粗黑圈子,心事微沈。

這麽一篇東西,費心費力,卻有些莫名其妙,若是一年前弄出來,倒是有動搖人心的功效,可現在灃南已定,即便它字字是真,也於大局無礙了。況且,弄這麽一篇文章,風險也極大,就裏頭被它編排的這些人,不必說虞浩霆,就是他,也未必沒有叫人求生不得的法子。什麽人要花這麽大的工夫去抹黑一個女人?

一念至此,不免有些擔心,出了這樣的事情,父母長輩不過是擔心總長那裏對他心有芥蒂,他自知無礙,時過境遷也就算了,可她呢?總長眼看著要再進一步,外人看來,她要做總長夫人原本就難以差強人意;如今流言廣布,她要怎麽辦呢?

真是“好”文章!

處處似是而非,又件件有據可考。

虞浩霆疊起報紙,先撥了官邸的電話:

“夫人起床了嗎?

今天如果有電話找夫人,都不要接進來,就說夫人不在。如果夫人要出門,讓她務必等我回去。”

這人對她的事知道的這麽清楚,又如此處心積慮,一定是他身邊的人,可他一時之間竟然想不到會是誰,又有什麽理由這樣做?他正思量是叫誰去查,當值的侍從官忽然敲門通報:

“總長,汪處長有事想見您。”

大概也是為了這件事,虞浩霆搖頭一笑,“叫他進來吧。”

“總長。”汪石卿一進來,目光就落在了虞浩霆面前的那份報紙上。

虞浩霆屈指敲了敲,“石卿,你看了嗎?真是好文章,我正想著這是誰的手筆。”

“總長,您不用查了。” 汪石卿眉睫一低,坦然道:“這件事,是我做的。”

虞浩霆詫異地看了他一眼,慢慢向後靠在了椅背上,目光漸漸犀冷:

“為什麽?”

“屬下……” 汪石卿頭垂得更低,眼中卻有熱切的執著:

“於公於私,顧小姐都不是總長的佳配,屬下鬥膽,請總長慎重。”

虞浩霆雙手交握在胸前,側眼審視著對面的人,緩緩道:“她已經是我夫人了。”

“沒有登報,沒有行禮,總長說不是,她就什麽也不是。”

“是嗎?”虞浩霆冷笑,手指用力點在那份報紙上:“那你為什麽不來跟我說?要做這些.”

汪石卿只覺得他冷冽的目光掃得自己頭皮發麻,但該說的話他必須說,否則就再也沒有機會了:

“屬下這麽做,只是希望顧小姐能知難而退。”

“知難而退?” 虞浩霆咬牙重覆了一遍。

“是,她若真是對總長情深意重,又何需計較一個名分?總長要是放不下她,大可金屋藏嬌;霍小姐也好,別的名門閨秀也好,都不會容不下她……”

“汪石卿!”

虞浩霆霍然起身,卻見一個快走到門口的侍從官頗有些尷尬,不知是進是退:

“總長,這是新印好的標準地圖,您說要是有了……就給您送過來。”

虞浩霆點點頭,“拿過來吧。”

那侍從官放下地圖,趕緊低著頭退了出去。

嶄新的油墨味道彌散開來,淡彩拼就,曲折有致,這就是他們十年風霜十年戎馬底定的江山版圖,自今而後,惟願金甌無缺。

年少萬兜鍪,坐斷東南戰未休。那時年少,愛上層樓,他和朗逸在前朝的舊城垛上,看雪夜高曠,陵江奔流。他說:“江山不廢,代有才人。秦皇漢武都以為是自己占了這日月江川,其實——不過是用己生須臾去侍奉江山無盡罷了,反倒是江山占了才人。”

他聽著他的話,心弦萬端,有一根應聲而斷。斷的那一弦,叫寂寞。

男兒何不帶吳鉤,收取關山五十州。那年在綏江,莽莽山河銀裝盡覆,小霍問他:

“四哥,你這輩子最想要的是什麽?”

他說:“平戎萬裏,整頓乾坤。”

那年他七歲,父親把他抱上馬背:“這個天下,等著你來拿。”

這個天下,等著你來拿。

他看著鋪在面前的地圖,忽然明白,這麽多年,他和她之間隔著的,不過是他的江山,她的身世;她的患得,他的患失。

那天,她蜷在他懷裏,同他說起那些往日秘辛:

“我想,他對我媽媽,總是有過真心的,只不過那時候,他更想要別的。”

她不敢讓他選。他這才醒悟,他看到那封信的時候,為什麽會那麽生氣,他氣的不是她,而是他自己。他從來都沒能讓她相信,他根本就不需要選。

她不是不信他愛她,她是不信,兩心所系抵得過萬裏江山。

他忽然展顏一笑,他的這個小東西是最貪心的,她不是要一個男人愛她,她要這愛沒有比較級——

不能拿別人來比,也不能拿這世上任何一件事來比。

她不信,就寧願不要,真是個矯情的小東西!

可她是他的人,她要的,本來就應該比別人都好。

他的笑容明亮如秋陽,卻叫汪石卿覺得背脊微寒。

“石卿,你覺得她不配做這個總長夫人,是不是?”

虞浩霆口吻輕快,甚至還帶著一點欣然的調侃,話鋒一轉,眼中的笑意頓成譏誚:

“你不是在逼她,是在逼我。”

汪石卿一楞,臉色寒白:“總長?”

“這個天下,我不要了。” 他淡笑著走到汪石卿身邊:

“你喜歡,你去拿。”

他不等汪石卿答話,轉身便走,只是臨出門時,卻又停了一停:

“對了,還有霍庭萱。”

“總長!”汪石卿失聲叫道,虞浩霆卻沒再回頭。

虞浩霆一進官邸大廳,就見一一正拉著妹妹從樓上下來,手裏還拎著惜月平時睡覺抱的垂耳兔玩偶“灰灰”。

“怎麽把‘灰灰’拿出來了?”

“媽媽說,我們去皬山過冬天。”一一答得頗有幾分興奮。

“山上有小松鼠……” 惜月奶聲奶氣地幫腔。

怪不得外頭停了幾輛車子,原來是要搬家,“爸爸這幾天有事情,下個月我們再去好不好?”

惜月仰頭看了看一一,見哥哥不說話,不由“憂心”道:“等到冬天小松鼠就不出來了。”

虞浩霆抱起她,兜了個圈子:“爸爸叫人給你抓出來。”

一一抿著嘴想了想,沖虞浩霆招了招手,虞浩霆放下女兒,俯身湊到他面前,只聽小家夥低聲道:

“媽媽好像不開心了。”

虞浩霆拉著他的手臂,點了點頭,“你帶妹妹去玩兒,爸爸去哄媽媽。”

“你這是要去哪兒啊?”

顧婉凝聞聲擡起頭,便見虞浩霆斜倚在門邊,閑閑含笑。她合上收拾得七七八八的行李箱,站起身來:“我想去皬山住些日子。”

“我還有些事情要安排,過幾天我陪你去。”

他若無其事,她卻不能:“算了。”

虞浩霆走過來,輕輕攬住她的腰:“什麽算了?”

顧婉凝卻別開臉不肯看他:“算了……”

話音未落,他的人猛然壓了下來,她被他迫著跌在床上,他抵著她的額頭逼問:“什麽算了?”

問罷不聽她答,就吻住了她的唇,用力吮了一下才放開,“什麽算了?” 問過一句,便又吻了下來,如是問了幾遍,直到她推他的手臂軟得用不上力氣,他才放開她靠在一邊,捏著她的臉冷然下了個結語:

“算了?你做夢。”

顧婉凝呆呆看著他,想要說的話都顯得乏力,她不願哭,卻也笑不出來,死死咬著嘴唇,像是多走一步就會落下懸崖。

他擡手揉了揉她的頂發,在她耳邊柔聲細語:

“我知道你想說什麽,你這麽為我著想,那就聽我的話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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